第12章 不过是个新宠物
侍奉沐药的小童子见识短浅,不识得东篱,见阎君在帝姬面前既不避讳,也不问候,当即训斥道:
“男女有别,阎君虽是奉命造访,但养仙池重地,阎君也该避让避让,命人通传一番。”
东篱好脾气地悠悠睨了眼那兢兢业业的童子,莫名的,小童竟愣了一愣,心中莫名一抖,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冒了满额的冷汗。
怎么,怎么回事?
饶是东篱此刻温和客气得很,却仍是让人感到了一股不可僭越的尊贵与威严。
“你退下吧。”帝姬面色不佳,口吻不耐地屏退童子,童子如释重负,不敢多嘴。
养仙池中顿时只剩下帝姬和东篱二人,她这才试图踏出池中,微微曲了曲膝,恭恭敬敬地拜礼道:“东清斗胆唤您一声兄长,可有好些日子不曾拜见您了。”
东篱、东清。但凡是机灵些的神仙,就算不识得阎君东篱,也该从这名字上,猜出分毫。
“本君顶着个帝君义子的名头,按长幼秩序,你称呼本君一声兄长,也是应该的。”
东篱眼底淡笑,倘然地受了这九重天上最受宠的帝姬一拜。
“谁曾想到,尊贵如兄长您,竟纡尊降贵,自请去了那不见天日的阴司任阎君之职,为了谁呢?”
东清抬头,温言软语,少了几分平日的骄纵,可骨子里的傲气却丝毫不减,当着东篱的面也丝毫不犯怵。
东篱不紧不慢地寻了张椅子坐下,垂眸睨着帝姬,任由着身份尊贵的帝姬在他面前屈膝拜礼,竟也不唤她起身。
东清虽唤他一声“兄长”,但论年岁,东篱可大她太多了,现今年仅一万岁出头的帝姬东清,在他眼里实在是个晚辈,不曾见过几面。
要说上一次见面,还是帝姬一千岁生辰之时,彼时东清尚还稚嫩,亭亭玉立,犹如人间少女的豆蔻年华,与他说话时,青涩腼腆,胆小得很。
一转眼,竟也这么大了。
少了往常帝姬在东篱面前时的胆怯,言谈举止都颇有雍容气度,令东篱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几分。
但想到东清的做派,东篱便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:
“你的事我已听闻几分,魔兽伏尤曾受重创,如今才会沦落到吞噬冤魂增长修为的地步,以你上万年的修为,不可能让伏尤得逞。除非……你昏了头,自作自受。
伏尤得了帝姬半身修为,可真是鲤鱼跃龙门,修为大涨,再也不用吞噬冤魂为生。莫不是,本君要替那些冤魂感激帝姬一番?”
天上地下哪有什么与魔君坐骑伏尤相似的妖兽,东清又岂会不知那伏尤兽的德性,奸诈狡猾,断不会念及东清的恩情。
东篱双眸微敛,流露出了几分长辈对晚辈才有的严厉来,“你仍未悟透吗,做这傻事,是为了谁?”
“果然瞒不过您……是我自作自受,我心甘情愿。”
却见东清身形微颤,骄艳的面容之上,忽露出了几分迷惘和自怜,幽幽叹息道:“长生大帝寿宴生变的事,我已听说了……他还活着……他带着他的部下回来了。兄长说我悟不透,那么她呢,兄长是否悟透了?您说畔离是否也会重现世间?”
东篱沉默不语。
东清说道:“我若是昱曦,也必会恨你们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。当年你们是如何杀他亲族,断他后路的,此番他归来,也必会一一奉还!呵……兄长有意压下此事,却难保那日在场的仙家众多,我父君迟早会知道的。”
她望着直到此刻依旧无动于衷的东篱,不禁笑了一声,“小妹果然是不如兄长看得通透的。当年你能狠下心肠,将她缚于天柱之上,于九州三界众生的面前,将她处决。不像小妹,仍执着于儿女情长,为了昱曦做这点牺牲,算得了什么?”
“执迷不悟。”一向慵懒随和的东篱,竟丝毫不留情面地训话道,“你是九重天上的帝姬,他是野心勃勃的魔君,你竟自甘堕落至此,痴心妄想。”
“痴心妄想?是吗?”东清闻言,忽然冷笑了一声,“兄长可要记住你今日这番话!若说你对那妖女断然无情,小妹是不信的,否则……何以因为一个与她面貌有些许相似的低贱小仙,兄长近来的处事,怪得很呢……”
“起来吧。”东篱不为所动,“你且放心守住这半颗元丹,待你这的事情了了,我再替你寻那孽畜,打出所食另半颗元丹归还于你便是。”
“多谢兄长大人此行,专程为我护法而来。”
东清的面色苍白,重伤之后本就虚弱,方才又在东篱面前跪了许久,此刻更是面无血色。
只见东篱袖下一翻,掌心中有红光迸出,将帝姬笼罩在他的养护之下,微一抬手,便将帝姬腾空浮起,轻飘飘地落入养仙池中,顿时红光与金光相融。
养仙池福泽深厚,是仙家疗伤圣地,又有东篱这样修为深厚之人相助,像帝姬这样元丹被吃了一大半的,才不至于丧命。
待抓到了那孽畜,元丹归位,帝姬不仅脱胎换骨,比从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“如今我受了重伤,父君命你闭关相救,兄长怕是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九重天了。”
帝姬撑起眼皮,因为分了神,又猛然咳了一阵,在东篱的红光养护下,才勉强守住了心脉,才又道:“待你回去,阴司早不知变成了什么样,那个小神仙……说不准也早被人吃了。”
东篱闻言,慵懒的眼底,竟蓦然多了几分威严冷厉。
东清见了,不仅不害怕,反而愉悦地嗤笑揶揄道:“怎么,兄长这般绝情冷意之人,果然被小妹说中了,那卑贱小仙,便是你的软肋?”
她仰头看着东篱的神色,“没想到那样的废物,竟也能入得了你的法眼,真真是令人费解。不就是因为生得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么,可她终究比不上那个人……
为了掩护她,你竟然还亲自来了一趟九重天。你在人间的事我大约听说了一些,真是令小妹大开眼界,不曾想,兄长还有这样痴情的一面。”
“软肋?何以见得。不过是下属犯事,上司承担,应该的。”东篱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几句,又道,“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的行径,越发令人摸不着头脑了,何必吃这些苦头。”
“是吗?”东清冷笑道,“我不怕吃苦头,出了事,父君必然会为了我将兄长你请上天,为了掩护那废物,兄长也不会坐视不管。有了兄长的庇护,我必然不会丧命,早晚能恢复如初。
“怕就怕你的那位新宠儿,熬不到你回去救她,我和昱曦一样,要你也饱受一番失去挚爱之苦!一面是父君对你的信任,和小妹的性命。一面是你心头的一个小小玩物,不堪一提。”
帝姬眼中琉璃明媚,意味深长道:“小妹很想知道,兄长您难道真的会为了她,不顾我父君的嘱托,丢下小妹不管吗?”
在东篱上天复命的这些时日里,里畔大约是担心九重天对此事的处置,竟也跟着清减了许多。
“里畔大人,不好了,不好了!”
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,在这个节骨眼上,恰是风口浪尖上,那因为帝姬的缘故,才从里畔和二位无常手中脱了身的伏尤竟然擅闯阴司,里畔闻言当即站起身,问道:“二位无常呢?”
“正与那畜生交手!”阴差急匆匆地禀报道。
此刻里畔的面色不太好看,上次也是以她为饵,二位无常联手设伏,才能勉强降服伏尤,眼下……
就在此时,距离里畔与无常等人所居住的殿区外,轰隆一声,屋瓦房舍当即坍塌一片,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猛然摔破里畔面前的那道木门,跌了进来,竟是狼狈不堪。
“快走!”
范无救迅速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液,起身,又硬生生接下伏尤一招,这一次,伏尤的修为明显大涨。
谢必安趁机将傻站在原地发愣的里畔往身后一带,兄弟二人护在她面前,催促她找准时机逃离。
庞然巨兽出现在眼前,它身裹黑色火焰熊熊燃烧,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狼藉,此刻它的鼻子哼着气,气味难闻异常,绿幽幽的眼睛四下张望着,掠过众多阴差与二位无常。
在看到里畔时,它终于像是发现了可口的猎物一般,紧紧地盯着她。
“它是来找我的。”里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,电光火石之间,她似想到了什么,迅速往二位无常所在的相反方向逃去,那个方向,恰就是自投罗网与伏尤对上了。
“里畔!”谢必安和范无救皆没料到里畔会突然这么做,一时间竟无法拦下她。
里畔挑衅一般自伏尤身边滚过,手中祭出一抹光剑来,但伏尤身上的黑甲坚不可摧,根本伤不到它的分毫,里畔持光剑扫过鳞甲,也只引起一阵火光四射。
但此举还是激怒了伏尤,伏尤转而向里畔袭去,里畔滚落至伏尤身后的盲区,喘息着起身,眼见另一头二位无常正陷入缠斗,里畔迅速丢下话来,“我来引它出去,别担心,我有办法对付它!”
里畔虽聪明,但她到底有几斤几两,二位无常作为兄弟,心中还是一清二楚的。可这一次,里畔丝毫没有要与他们商量的意思,丢下话来,便忽然往外夺去,惹得伏尤紧追不舍。
里畔出了大殿,便立即往枉死城人迹罕至的方向跑,随即又吹了口哨,召了腾云,疾速跃了上去,腾云如闪电,仅一瞬便冲出了千百里。
里畔修为低微不假,连谢必安与范无救那二位在阴司中数一数二的阴帅,都不能敌过伏尤,里畔自然也不是它的对手。但论逃跑,却无人敢与她相比。
底下是滔滔巨浪,海风冰冷刺骨,里畔的衣袍翻飞,“嘶——”是碎帛裂开的声音,下一秒,里畔只觉面颊一阵刺痛,竟是被利风刮破了口子。
她慌忙凝息稳住身形,匆忙之中慌乱地往身后看了一眼,那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仍是穷追不舍,速度丝毫不亚于里畔。
海天之间,辽阔无比,若是死在这,怕是也无人知晓。不行,光是逃命,这样下去必死无疑,必须重得主动权!
里畔心中才刚生出这一个念头,身后忽然扫来一阵热浪,顿时间煞气冲天,风流四窜,海面上顿时惊涛骇浪,被那狂风卷起数丈之高。
在这乱流之中,里畔猛然被轰得掀了出去,衣衫俱裂,破出了许多口子来,那冲天的煞气震得里畔五脏六腑皆受不住猛烈的挤压,血气翻滚之间,几乎难以再凝神行气召唤腾云过来。
身体向下坠去,耳边是呼啸肆虐的滔天巨浪,里畔沉沉地闭上了眼睛……
就在此时,那伏尤巨兽大约是觉得已经得逞,降下身子俯冲向海面,欲趁着里畔坠入海中之前将她一口吞噬!
忽然,里畔闭合的眼帘睁开,眼中清醒一片,甚至还迅速闪过一抹狡猾,就在伏尤俯冲自她下方之时,里畔拼进了最后一丝气力,一个翻身,主动跳到伏尤后背。
此举再一次激怒了伏尤,在伏尤又要有所动作之时,里畔忽然身子往下一滑,手中拽着伏尤脖子上沉重粗硬的玄铁链子,待手心下滑到那链子上坠着的玄铁铃铛时,里畔五指并紧,牢牢抓住了它,在伏尤耳朵边低语了一句。
只见那伏尤双目睁得比那脖子上的铁铃还大,浑身燃烧的黑色的火焰也瞬间炸开了一般,那是惊愕过度所致。
就在里畔浑身气力已用尽,拽着铃铛的手也再没了力气,闭上眼睛往下落去之时,伏尤当即身形一抖,千钧一发之际,一口咬住了里畔的衣衫,将人给拉住了。